第九话少年被恶意所吞噬
在王都商会门前,破烂不堪的少年被一脚踹倒在地。
“滚吧,别在这里乱吠!”
商会的私兵厉声呵斥,见到哈达维还想再往商会里冲去,他当即挥出手中武器的长柄,把哈达维砸到在地。
“等等……请听我说……只要听我的计划……”
就算意识已经模糊,哈达维还是手脚并用向商会爬去。
但是,商人派的达官贵人,又怎么会让一个破烂、肮脏、污秽且来路不明的疯子面见自己呢?
商会的私兵眼中闪过一道寒光,手中的武器倒转过来,随着一声清脆的鸣响,长柄刀刃斩开了哈达维的身体。
鲜血淋漓而下,哈达维惨叫着,已经脱臼的左臂无法做出动作,只能用右手勉强捂住伤口止血……
即使这样,他依然脸贴地面,用膝盖把自己向前蹭去。
商会的私兵一瞬间被这绝望的执念煞了一下,但立刻就回过神,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——这次,他是真的打算下杀手了。
“住手!”
哈达维即将命丧黄泉之际,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喝,镇住了商会的私兵。
难道有商会人士被我打动……愿意听我的计划了吗……
哈达维心中重新燃起一丝亮光,但这希望在他扭头看去后立刻就熄灭了。
“……怎么是你啊……?”
“我才要问‘怎么是你’呢……您这是……”
赶来的人是恰巧路过此地的武卫骑士,他见到哈达维的惨状,心中顿时泛起无限酸楚。
他知道,是因为自己受了黑梨花的威胁,让骑士长拒绝了诺德大公的联姻,才导致本来能终成眷侣的哈达维和西莉亚二人不得成全,但他却想象不到,哈达维居然会沦落到这步田地。
他慌忙冲来,想要扶起哈达维,而一支胳膊已经脱臼的哈达维甚至在搀扶下都站不稳……
“……是你干的?”
武卫骑士怒目而视,被这样的目光盯住,商会的私兵连打冷颤。
“你……这里是丹佛商会的总部……你敢在这里闹事,就、就等同于是在丹佛殿下的书房里撒泼……”
但武卫骑士却完全不吃这一套,他现在几乎想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按在地上暴打一顿!
……但他也知道,自己的愤怒不过是在装装样子罢了……是觉得自己对哈达维有亏欠,想要用为他打抱不平的方式自我安慰罢了……
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卑鄙可耻。
“别……别……”
哈达维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抱住武卫骑士,这才让他平静下来。
“带……带我去见……骑士长……”
哈达维连说起话来都颇为吃力,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,武卫骑士甚至都没有勇气去看他。
武卫骑士再次怒视了一眼商会的私兵,背起虚弱到极点的哈达维,匆匆离开了商会那里。
哈达维的体重轻的简直不像个成年人,难以想象,来到王都的这几天他都经历了什么。
武卫骑士不敢再继续想下去,他纵身跃上一辆正在向商会门口驶去的马车,一把抓住车夫的颈部。
“去军政所。”
“是……是!”
或许是因为车夫过于紧张,一路上车子行得相当颠簸,本就意识不清的哈达维在呕出几口酸水后,终于瘫在武卫骑士的怀中沉沉睡去。
——
当哈达维再次醒来时,已经是在军政所的病床上了。
贴身衣物已经被血水浸湿了半件,被解开了右边,还垫在他的手下,右肩肩锁骨边,直连到腋下,全被一大块棉花,用纱布扎裹在那里,纱布上及在纱布外看得出的棉花上,黑的血迹也印透了不少,流血似乎还没有全部止住的样子。
左肩骨上还有明显的痛感,但勉强还能做出动作——看来医生已经帮他把脱臼的部位按回去了。
但这可不是自己能安心的理由,哈达维用力弹起上身大声呼喊——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他全身发出危险的声音。
很快,听到声音的骑士长和武卫骑士就一起赶来。
“听……听我说……”本就肿痛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沙哑得难以听清,哈达维只能一边吐出几个字眼,一边用手比划着,勉强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。
令他万分感激的是,就算在这样难以沟通的情况下,老骑士长仍然细致耐心地听他说完,花了很大的功夫后,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。
“我明白了……你的意思是,把商人派的代表封作‘伏都教的土地上的领主’,虽然现在只是有张空头支票的‘假领主’,但只要宗教战争时期这些‘假领主’愿意出力把自己‘名下的土地’攻打下来,就能变成真领主……是吗?”
“没错……”哈达维一边解释一边激烈地咳嗽起来,“这样……商人也有机会成为领主……贵族也不用……把自己的领土分给他们……”
他的咳嗽声越来越激烈,但他丝毫不觉得难受。
他正陶醉于希望之中,他认为只要能调和商人派和贵族派之间的矛盾,诺德大公也就没有了必须要和奥贡商会联姻的必要。
“这恐怕……行不通。”
仅仅几个字,就把希望打得粉碎。
“你的计划……全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,就是正教以后还会再次发动对伏都教的宗教战争……但是……老实说,至少短时间内,这不可能发生的了……”
哈达维呆坐在床上,骑士长每分析一句,他都觉得自己的败北感更加重了一分。
“的确,近些年来,正教频繁地发动对伏都教的宗教战争……但正教之所以敢这么大肆用兵,全都是因为他们有可以依仗的东西……”
说到这里,房间的几个人都理解了骑士长所指的是什么。
“……是第二福音吗?”
“没错,依靠着第二福音的能力,正教只会在预言中‘必然会获胜’的时机中开战,所以之前几次宗教战争都是以正教的胜利而告终……但现在不一样了。”
失去了第二福音之后,再次和伏都教进行战争的话,谁胜谁负就真的不好说了……从目前已知的两个祸太的能力(读心和隔空传音)来看,伏都教有超乎想象的信息战能力,一旦开战,只怕正教会凶多吉少……
既然能确定短时间里根本没有宗教战争,那封给商人派的外国土地不过就是一张空头支票,还不如一枚德卡金币来得实惠,他们自然也不会就此罢休……
哈达维现在才明白了自己的幼稚,他太小看商人贵族间的矛盾了。
无法调和?不,连缓和都做不到
无法消除?不,连转移都做不到
商人派和贵族派的战争注定会爆发。
贵族派注定会寻求奥贡商会做外援。
西莉亚注定会被当做筹码嫁给空谷。
王国与宗教,商人与贵族,权力与庄园,比起哈达维和西莉亚这两个人想要平凡度日的卑微愿望,要更加堂皇
那……西莉亚也注定会……迎来那样的结局吗?
哈达维失声痛哭,没有声音,哭得更痛,几乎是咬住牙齿硬把哭声往下咽。
他哭自己无知,想不出解开这死局的办法。
他哭自己无能,找不到打败伏都教的力量。
他突然想起了盖勒斯……那个想要挑战宿命的人,最后还是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。
这是报应吗?
是因为我阻挡了盖勒斯反抗命运的脚步,所以上苍也不允许我反抗失去西莉亚的命运吗?
他瘫倒在床,把脸部深深地埋在枕头中,爆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凄凉嘶嚎。
苦闷昏暗中他觉得由黑流中向下沉去。
而武卫骑士只能在一旁看着。
——
哈达维决定最后再反抗一次。
他从没有想过放弃,但他很清楚,如果这最后的挣扎还没能成功的话,自己的精神和身体都会在那一瞬间崩溃。
他在武卫骑士的搀扶下,吃力的挪动身子,乘上骑士派的马车。
他的目的地,是王都的正教教会。
他想在最后的最后,再尝试最后一把。
如果能说服正教的人士,在短期内发动宗教战争的话,西莉亚就还有一线生机。
“要……要怎么说服他们才好呢?好难啊……”
哈达维喃喃地自言自语,坐在一旁的武卫骑士见到他这幅样子,简直心如刀割。
任何人都清楚,无论他用多么华丽的说辞,正教都不可能为了他而发动一场至少会牵扯好几个国家的宗教战争……
武卫骑士自然也对此心知肚明,只是他实在不忍心磨灭哈达维最后这点希望。
“对了,正教的大枢机卿,不是之前还见过我的吗,我应该算救过他一次吧?那他有没有可能为了报答我而发动这场战争呢?”
武卫骑士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他很清楚,哈达维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……但是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了
他只能勉强挤出一抹笑容,流着眼泪随声附和
“啊啊,一定会的。”
“真的?那就好啦,亏我还那么担心西莉亚,现在看来要救她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嘛~哈哈。”
听到哈达维像个孩子一样笑出了声,武卫骑士再也忍不住了,他捂住双眼,无声地悲泣了起来。
直到到达了教会门口,马车嘎吱一声停下,武卫骑士才急忙擦干了泪水,他扶起神神叨叨的哈达维,缓慢地从车上走下。
他们一下车,就立刻有一位正教服饰的修女前来迎接他们。
“我是王都教会的修女长,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吗?”
“你好,我是来请贵教发动宗教战争的……”
武卫骑士一下拦在哈达维面前,他勉强陪着笑把修女长拉到了一旁。
“抱歉……我是骑士派的人,我的这位朋友受了点刺激,可能会说一些胡言乱语,你们这里应该是有专门开导信徒的牧师吧……麻烦你们了,请千万照顾好他,我晚上会来接他的。这是我捐给贵教的善款,谢谢你们……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把一袋德卡金币塞进修女长的手中。
修女长心领神会,不动声色地把金币袋子装入袖口之中——在没有了第二福音之后,连王都的教会也逐渐沾染上了腐败的风气。
“请您放心,我们一定照顾好他。”
修女长转向哈达维,露出和蔼的笑容,那副模样,宛若圣母。
“您好……原来您是为这么大的事情来的啊……真不得了,请您先随我到静室等候,我去叫高层来和你谈。”
看着修女长这副哄骗小孩的样子,武卫骑士又在心底泛起一阵酸楚,他轻轻拍了拍哈达维的背部,就坐上马车离开了。
可悲的是,现在的哈达维就连对方这种显而易见的哄骗也识别不了了,他欢天喜地地跟随修女长,来到了教会的忏悔室中。
“请您现在这里等会,已经有人去找我的上层人士过来了……”
修女长为哈达维端上一杯茶水,弯腰施礼后,坐在她的对面。
嘿嘿……她还真懂礼貌……
她会把什么职位的人叫来呢?
宗教战争这么大的事情,肯定要让最厉害的人来吧……
那就是大枢机卿了!
那家伙欠过我人情,于情于理都必须要帮我,不帮不行的!
哈哈,这么看来不是很容易吗?真奇怪,那我之前为什么要苦恼那么久?
真奇怪……
“不好意思……您刚才说您需要发动宗教战争,能告诉我为什么吗?”
修女长慈祥地笑着,唤起了陷入沉思的哈达维。
“啊啊……就是……有个很重要的人,很重要,很重要,不发动战争的话,就救不了,救不了,救不了她……救不了她的话,还不如我也死掉……”
哈达维已经组织不好语言,神神叨叨的回答显得虚弱、断续而无力。
“重要的人啊……我想也是,基本上来说,都是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人,才会变成你这样的……”
哈达维隐约对修女长慈祥的话语感到些许烦躁。
这家伙,该不会不相信我吧?真失礼啊!
“你上级怎么还不来?能不能快点啊!知不知道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东西!”
哈达维嘟起嘴来抱怨,修女长则露出歉意的微笑,也就是这时,从哈达维的身后传来了第三者的声音。
“你说的没错,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东西……”
唉?
哈达维在看到修女长带来的人后,立刻就沉默了
他的表情从笑容转为茫然,又从茫然转为愁苦,最后的最后,只是把把眉毛拧成一团,甚至连表情都算不上了。
“时间,能把你口中的‘还不如我也死掉’,慢慢磨成‘好死不如赖活着’……”
站在修女长身后的,不是大枢机卿
甚至都不是什么教会高层。
而是那个给了他无限痛苦的黑纱女子。
“你……不是说……要叫你的上司来吗?”
“对啊,她就是我的上司。”
修女长毫不在意哈达维的质问,她恭敬地向黑梨花鞠了一躬。
“我本来就是伏都教的人。”
“……”
哈达维一时失去了言语,一丝丝哀伤夹杂着恐惧从心里逐渐渗出来,一寸寸地流过全身,慢慢地吞噬掉他的力量,只觉得自己根本站不住,踉跄了两步,终是坐在了地上。双手抱头伏在腿上,紧咬着下唇,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在第二福音失效后没多久,空谷就来到王都了,只要有我们伏都教的秘药,想要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渗透进教会之中根本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他开始念叨些胡话,又开始哭泣,继而大笑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才终于停下自己发狂的举动。
扑通一声,他跪倒在黑梨花的面前,甚至不敢抬头看黑梨花的脸色,就这么僵直着跪在那里
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已经输了的事实。
“……我输了……放过我,不,放过西莉亚吧……你们想要我做什么?我全都听你们的!我、我可以计算!让我给你们做奴隶也行!”
他的一切反抗意识都已经崩溃,他把头伏在黑梨花的脚边,不停地哭嚎着。
他的哭声因为恐惧而有点颤抖的低哑,尖厉的、恐惧的、带着喉咙里震出的血腥,在已经完全亢奋的黑梨花里听来,格外让人想……摧残。
黑梨花一直等到他失去了动静,才俯下身子来,开口说话。
她的声音柔媚而动听,但在哈达维听来却无异于是恶魔的低语。
“你要想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话,我是帮不了你……但是,我能让你们最后再待上一会——当然,也要你肯给我当这个才行。”
黑梨花一伸出手,修女长就立刻恭敬地递了上来。
那是一条铁制的狗链。
她露出嗜虐的笑容,抚摸着哈达维的脑袋:
“来,叫一声给我听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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